桑葚洱海

庄恕在整理衣柜的时候，看到了几件实在是太抓眼球的衣服，他犹疑着蹙起眉头，摸摸最靠外的那条裙子，材料非常柔顺，不过这不是问题所在。
“庄恕，我做了曲奇~”
庄恕快速的抽回手，关好了柜门。
陈家明坐在餐桌边，面上敷着一张颜色诡异的面膜，散发着奇怪的海洋的味道，灰色的毛布拖鞋套在精瘦的脚上，像包了一层软绵绵的毛。比起曲奇……庄恕咽咽口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
“嗯……”陈家明咬着一块巧克力曲奇，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看上去秀色可餐，“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占你的便宜……”陈家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庄恕的表情变化。
“没关系，”庄恕品尝着香酥的曲奇，这应该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曲奇了，准确的说应该是最好吃的点心了，“以后都会慢慢还回来的。”
陈家明完全没有察觉到庄恕往自己身上瞥过来的不单纯的眼神，对自己现在和庄恕的关系发展非常满意。

陈家明忙起工作上的事情，安静又专注。
庄恕翘着腿坐在他对面，亲眼目睹那几根瘦长的手指在方寸大的白纸上勾出光影微妙，灵巧生动的城池，白玉般的指节和晕染色块的指腹也粘上了斑斓的颜色。
“天鹅堡。”陈家明在一边的纸巾上蹭蹭手指上的颜料，把画好的成品调了个方向，朝着庄恕推过去，“要是以后能去这里取材，真是此生无憾。”陈家明瞄了一眼书柜上的闹钟，分针已经转了一圈半，陈家明抿抿嘴唇，他能感觉到庄恕一直坐在这里，第一次有人能就这样看着他完成其实并不很有趣的工作，歉疚和暖意让他放软了声音，“你在这里不会无聊吗？”
庄恕从桌子另一头拿回湿巾，握着陈家明的手指把上面的颜色擦的越来越淡，“一点也不。”他看见了陈家明手指上不少的小疮疤，长出粉嫩的新皮肤，像许多个小小的月牙。“这些是……？”庄恕抓紧了陈家明企图缩回去的手，握在手心里，像刚出锅的曲奇饼。
“……最开始做人形的时候经常手滑，”陈家明摸不准庄恕对他沉迷工作的看法，而他真的很想和这个人“试”的久一点。
庄恕沉默着，就在陈家明快要崩溃的那一刻，平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指节上堆积的伤痕几乎连成了一片，“我也有。”庄医生用一种得意洋洋的炫耀口吻说道。
陈家明认真的观察着庄恕手上和自己不太一样的刀伤，“……这就是那种手术刀割伤吧？”陈家明转头对上庄恕深邃沉寂的眼眸，心里咯噔一下，律动骤然加速。
庄恕笑了，他收回自己的手捏捏陈家明的脸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几天我都休假，你有什么安排？”
陈家明的目光很快的滑向靠在门边的拐杖，又溜回到庄恕身上，“我想去看海……”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到最后只留给庄恕一个软软的发顶和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尾音。
庄恕愣了一下，北京不临海，人工和天然湖泊还能找见，他到哪里去给陈家明弄片海……“想去看海吗？”
“嗯……”陈家明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好像小孩子在祈求一颗水果糖，又不肯打滚哭闹的委屈样子。他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也许庄恕看过他真实的样子就会觉得厌烦呢。
庄恕捧着他的脸，大拇指慢慢揩掉他嘴角粘上的曲奇饼上的巧克力，他看着陈家明，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出拒绝，因为说出的任何理由，都是一个借口。“好，我们去看海。”
婉君从门厅里跑进来，欢快的扑到了陈家明的腿上。

庄恕的手机提示灯亮了起来。
“谁啊？”陈家明心里多少有点介意，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你帮我看看。”庄恕一手握着方向盘，往前靠了靠，把滑到车窗前隙的手机丢给陈家明。
陈家明捏着手机，惊喜又担忧，“这……不太好吧？”
眼角余光瞥到陈家明合不拢的嘴角和极不相符的为难的表情，心里好笑，这孩子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知哪来的好胜心，就是不肯说一句在意，“没关系，我的就是你的。”
陈家明像被人塞了一把糖，从发丝到脚尖都被浸在了棉花糖里，他按开庄恕的手机屏保，是他前几天画的天鹅堡，角落还有手指不小心蹭到的一点污渍瑕疵，他点开消息提示，陆晨曦的名字跳进了视线里。
「前几天那件事我刚拿到结果，等你有时间，我们谈谈好吗？我知道你一直不能释怀，但是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病历上也被做了手脚，庄恕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见一面，周六晚上可以吗？」
陈家明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开始发白，他第一次介入庄恕的世界，就看到了可能不应该让他看到的东西，庄恕本人的秘密……
“怎么了？”庄恕趁着红灯的间隙，腾出视野看向陈家明。
“……陆晨曦给你发的信息。”陈家明低声说道，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女孩子，她和庄恕之间，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同事或是朋友关系，至少，没那么单纯。
庄恕快速的拿过陈家明手里自己的手机，看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甚至没有看到又变回绿色的交通灯。
陈家明心底的不安愈发焦灼起来，来自后方的汽车喷怒的笛声让他心乱如麻，所有的猜忌和怀疑绞杀着这几天以来做梦一样的独得专宠，焚毁了他衍生出的爱慕和信赖。“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没有。”庄恕终于从扭曲的情绪中缓过来，他没有看陈家明，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眼睛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陈家明有的时候大呼小叫，连庄恕也觉得是挺吵闹的，不过他安静下来之后的专注，庄恕也确实暗暗赞叹不已。庄恕不知道陈家明为什么也会有那么出众的观察力和直觉，有些事情不需要他知道，庄恕也不希望他去蹚浑水，所以他回避了陈家明的忧虑。
汽车不紧不慢的驶出了北京市，郊外不一样的光景让陈家明暂时把不愉快的疑虑抛在了脑后，他从座位下面的冰箱里拿出两个勺子扣在眼睛上。
“这是做什么的？”时间久了庄恕也习惯了陈家明千奇百怪的护肤减肥用品，他还亲眼目睹了陈家明把一颗生鸡蛋磕碎之后糊在脸上，那画面，真是……够新颖够别致。
“为了那个广告我是操碎了心熬伤了心血，我的黑眼圈啊又来我帅气的脸上捣乱，简直丑死了……你别看……别看别看，开车开车！”陈家明把头转向车窗。
庄恕忍不住笑起来，“家明，你每个月的薪水都用在这些上，还有什么盈余吗？”
陈家明想了想，没有放下手里的勺子，看上去像一个正在思考人生哲理的时尚瞎子，“护肤补水面膜保养材料水彩减肥药……还有一些吧……”
“你说什么？”庄恕的语气变了。
“还有一些……”庄恕是不是嫌弃他乱花钱……陈家明咬咬嘴唇，把最后那几个字又重复了几遍，没了刚才的底气。
庄恕沉沉的吸了口气，压在舌尖下，“我是说减肥药，”他语气不善，“你不知道那有多伤害你的身体吗？美就那么重要吗？连健康都可以不要？”
他的语气很重，陈家明一股气直冲头顶，不管不顾的叫起来，“你明白什么？没有美还有什么意义？”勺子也掉在了车子上的毛毯，发出闷闷的一声撞击响。
撞上庄恕的目光，陈家明下意识的往庄恕反方向挪了挪，“……本来就是……”
庄恕气极反笑，其实他早就明白在陈家明心里，什么都可以推后，只有工作和美不可以，但是一想到为了他现在美好的背后类似减肥或是可能接触过劣质化妆品而承受过的苦痛，庄恕就觉得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他宁可陈家明是个不漂亮也没有才华的普通人……不过如果是这样，他也不会这样被他所吸引。
剩下的车程，庄恕没有再说话。
陈家明低着头，三分气，七分后悔和庄恕顶嘴。

到达塘沽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城市里渐渐亮起的灯光像一片串联起的电路板。庄恕把车停在了一家旅店门口的停车位里。
陈家明多少还有些不安，他不知道庄恕会不会还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攥紧了自己的衣服，直到它变得皱皱巴巴。
“下来。”庄恕打开了车门，逆光的表情完全藏在黑暗里，陈家明哆嗦了一下，也因为突然窜进车里的冰凉的晚风。庄恕似乎淡淡的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家明，那些“早就告诉你海边会很冷”的话硬生生的吞回了胃里。
陈家明跟在庄恕的身后，他能看到对方天塑的侧颜，好看的窒息，身上蔓延开温热的体温，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我把手机忘在车上了。”陈家明摸摸自己的口袋，总算是从刚才的争吵里醒过神。
庄恕抓住了他的手，“你是来看海，还是来看手机的？”
陈家明眨眨眼睛，还好除了旅店的招牌，再没有其他光源，陈家明知道这个角度庄恕绝对看不到他愣怔的表情。庄恕宽大的外套压在他身上，带着对方身上的消毒水味，却好闻的让陈家明想抱着它睡觉，再也不需要名贵的香水。
“我是来看你的。”

TBC